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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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房間內, 死一樣的寂靜。
無一人敢說話，各懷鬼胎，心思都雜亂成一團線球。
紫玉和度臨趕來時, 便瞧見自家尊上即使暈厥閉著雙眸, 仍舊死死地錮著身旁之人的手腕, 似是握著天地下最珍貴的寶物, 如何也不肯撒手。
這倒是同他們想的不一樣。
容絮轉動著手臂, 想從中抽開。
可澤息錮得極緊，女兒家本就生養得嬌貴，如雪般白皙細膩的肌膚被擦得生疼, 紅了大半片, 徑直從手腕處蔓延開來。
“尊上。”紫玉上前輕喚, 卻沒有任何反應。
瞧見澤息面容上覆蓋的冰霜已經消失殆盡，甚至面色都跟著紅潤起來，想來是緩解了不少。見到這般, 紫玉對待容絮的面色都有所和緩，但依舊略顯冷冰冰地板著臉，“此事多謝神尊。”
聽到此話, 容絮仿佛見到了什麽稀奇事一般，睜著亮晶晶的眼眸望著紫玉, 眸中滿是笑意, 故作戲弄道：“你方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一眨一眨的眼睛如同璀璨珠寶般奪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紫玉見狀, 變扭地轉開腦袋, 那樣亮蹭蹭的眼眸看得他心底略顯不好意思。幸好他因臉上的疤痕而帶著面具，只能瞧見回避的雙眼, 瞧不見其他的。
但眼底的那一片慌亂已然暴露一切。
容絮忍不住笑出了聲。
明明心裏變扭極了，面上還得強忍著。
度臨好心上前打破紫玉的尷尬，拍了拍紫玉的胳膊，“哎呀，紫玉護法剛才說，多謝神尊。他呢，是個面子薄的，這般話說出來已實屬不容易，神尊您讓他再說一遍，還不如殺了他呢。”
“怎地，你就是個厚臉皮的。”容絮反問一句，瞥眼看向度臨。
這人倒是個性子極好，又擅長交際的。整日同這兩人待在一塊，想來逃不了費心費力同他人解釋緩解僵局的情況，倒也是不容易。
度臨摸了摸後腦勺，憨笑一聲，也不否認也不承認。
整日同這兩人待在一塊，一個冷漠得不近人情，一個便是不愛搭理他人，免不了到處得罪人。還不是他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幫他們收拾著。
誰要他倒黴，認識了他們倆。
“小神女，我們該回去了。”阿其小步上前，催促道。
容絮點了點頭，剛準備動身，這才回想到自己的手腕依舊被澤息握住。這片刻鐘頭過去仍未見分毫松動，手腕哪處已然被他錮得有些麻木。
她抽了抽手，那人竟然握得更緊。
指尖傳來蘇蘇的涼意，冷得容絮的皮膚泛起一片雞皮疙瘩，而她的手腕就像是在他生命垂危時也要握緊的東西。
睡夢中的他，到底是夢到了什麽。
她倏地有些好奇。
就在局面僵持在此時，清衍忽地大步上前，走到容絮身旁。聲音緩緩，但一字一句又鏗鏘有力，道：“神尊，得罪了。”
他竟然直接徒手用更大的力，一根接著一根將澤息的五指扳開。阪動時，手背處的青筋凸起得格外的明晃晃，每一根手指都阪得極為艱難費力。
清衍是鐵了心要將澤息的手指扳開。
度臨這才註意到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之人。瞧清他面容之後，心中更是一驚，那只咒神冒死救回來的火鳳凰，竟然就是昔日的仙族三殿下晏然。
若晏然是火鳳凰，那便不可能是天後親生的。
怪不得天後要殺了他。
可他是如何做到，自出生便冒充成天後兒子的。
思忖間，清衍已經將澤息的手指扳開。
骨節分明的手指失去所握之物，頹然地耷拉，從床檐垂落下來。
手腕終於一松，容絮舉起手腕，轉動了好幾圈才覺得緩過來。
望著哪處嫣紅的手指印子。
她略顯失神，她忽地回想到澤息喚她的那一句，也不明白澤息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又是那一句熟稔的阿絮，如同清衍初見她時一般無二，可他們喚的到底是她，還是別人……
在神界，鮮少有人喚她阿絮，更何況是下界之人。得知她的身份，便更不可能用如此親昵的稱謂。
想得郁氣堵在心裏，腦袋倏地悶得疼，容絮下意識地蹙眉，玉指摁了摁眉心才能緩解。她覺得荒唐，如今她怎地會有這般想法。
是不是她又有何意義。
這樣子，倒顯得她格外在意，又格外小家子氣。
“怎麽了，神尊。”清衍又上前一步，熟稔地湊到容絮身旁，溫聲詢問著容絮的情況，仿佛兩人便該如此t親密一般。
容絮晃了晃腦袋，柔軟的碎發隨之晃動，擺了擺手表達自己沒事。而她也並不想在此多做逗留，想著也許是在房間裏待久了悶得慌，才容易會胡思亂想的，出去轉轉便好了。
她沖阿其道：“走吧…”
阿其點了點頭，扶著容絮離開。
剛走幾步，容絮忽地想到了什麽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床榻之上的澤息，又看向度臨，不言不語眸光依舊。之後又變出一件狐裘大氅，道：“這是你們魔尊上次不小心遺落的大氅。”
不小心遺落，像是在刻意劃清她與他之間的關系。
度臨快步上前接過大氅，擡眼便瞧見女子略顯疲倦的面容，欲言又止。直到見他們的身影離開視野之內，他的視線才落在那件狐裘大氅身上，略顯詫異的神情盯著大氅半天。
以他這麽多年對自家尊上的了解，尊上向來喜惡分明，還有著嚴重的潔癖。
以前別看澤息日日穿著墨色的衣裳，看上去是為了耐臟。實際上即使是墨色衣裳他也得準備上十件一模一樣的衣裳備著，想著弄臟的時候也有的換。
更何況，尊上還從來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怎會把自己的狐裘大氅給了他十分厭惡的咒神。他清楚地記得那日在鳳影城的客棧離開後，尊上冷著臉走了好一路，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後來收到青梧神尊的千裏傳音，讓尊上去救咒神。那一瞬間，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他可從未見過能讓尊上如此大動肝火之人。
這咒神能算頭一個。
倒也是厲害，難纏的主。
*
魔界，始泗街。
容絮一行三人並沒有急著回去。
這還不是容絮說頭悶，覺得定然是在瓊蓮山待久了才會如此的。來這魔界正好可以到處逛逛，也算是彌補上次去鳳族沒有玩得盡興之事。
阿其怎地不知容絮的心思，好歹是服侍了容絮這麽多年的人，只不過不拆穿，寵著她罷了。
此次，還有著清衍在一旁起哄。
說容絮上次沒有玩盡興是因為他，而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彌補容絮，帶她在這魔界好好玩玩。
一來二去，阿其沒有辦法，想著離澤息和魔宮遠一點就行了，便也爽快地答應了。
忽地，清衍拉住容絮的衣擺，試探地問道：“神尊，這是在魔界，人多眼雜的，若是繼續喚您神尊也太過於紮眼了。要不我還是喚你您一聲姑娘吧。”
原因，理由，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讓人無法拒絕。
容絮點了點頭，她也知魔界之人如今因為澤息的事情正在氣頭上，定然是厭惡她這個咒神極了。若是她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被認出來，還不得朝她仍爛菜葉和雞蛋呀。
光是想想，容絮就有點哆嗦，後背發涼。
長這麽大，她還從未如此丟臉過。
她可不想到時候逛街變成游街。
她破為讚賞地拍了拍清衍的肩膀，點著腦袋，昳麗地面容上笑容甜甜似蜜，“還是清衍你想得周到。那你便同阿其一樣，喚我姑娘就行了。”
清衍望著略顯失神，呆呆地點了點頭。
心口便如同被羽毛輕撫，癢癢的，卻讓人心中的暖意滿得能夠溢出來。
如今不喚神尊，喚姑娘，他想著再過幾日再想想辦法，沒準可以重新喚回阿絮，而他同她的距離也就更進一步了。
一步一步來，總是急不得的。
終歸，更進一步，更進一步，終有一天他也能走進她的心扉吧。
光是想到這，他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
因著這一萬年來魔界終日是凜冽寒冬，外面天寒地凍的，魔族之人大都不愛出門。如今魔界一派冰雪消融萬物覆蘇之景，被悶了萬年之久，魔族之人紛紛卯足了勁跑了外面去玩。
而今日又正好天空格外的晴朗，萬裏無雲，空氣都變得格外的新鮮。又正好是下午未時，睡午覺睡醒了正好出來逛逛，曬曬太陽，驅驅這萬年來的黴氣。
這不，始泗街的街邊隨處可見的都是叫賣的小販，有賣珠寶的，有賣兵器的，甚至還有賣吃食的，滿滿的煙火氣息。
一家幾口人成群結隊的出來游逛，本就不大的街道如今是人擠人。魔族之人向來隨性，沒有那麽多規矩束縛，一眼望去都是稀奇古怪的腦袋。
有牛頭，馬面，吐著蛇信子蛇腦袋，有的腦袋連容絮都未曾見過。
當真是稀奇。
穿出始泗街，便是魔界最大的集貿市場，人人都習慣稱它為“黑市”。裏面販賣之物都是用不尋常手段獲得的東西，而且個個都是些稀罕寶貝，不再是尋常生活所需的吃食。
可這兩個地方雖交接在一塊，逛的人群也各不相同，一邊常是窮兇極惡之徒，一邊又常是安穩度日之人，卻極為有秩序的互不幹擾。
倒是呈現出詭異巧妙的安定。
不過顯然，容絮的註意力全然在吃食上。
他們旁邊的鋪子是個賣清水面的，一個精明的婦人經營著，生意極好，鋪子裏幾乎快要坐滿了。
她腰間系著圍裙，手中的活就沒有停歇過，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抹桌，又是下面條盛面條的，不慌不忙，每一件都做得極為幹凈利索。
容絮瞧著她撈面條，細長柔軟的面條靈動的晃動著，熱乎乎的熱死便騰騰的冒起，撲面而來的便是芬香四溢的香味。
她看得眼饞，走不動道。
“老板，來兩碗面條。”阿其道。
她早就猜到了容絮的心思。
“不對，老板，是三碗，阿其你也吃。”
容絮甜滋滋地沖阿其一笑，一雙水眸彎成一輪明亮的月牙。也不等阿其反應，提著裙擺便走進鋪子，尋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了下去。
“姑娘，我不餓。”阿其想著拒絕，修煉之人都已學會辟谷，再者修煉講究的就是修身養性。像這種吃食之物都鮮少沾染，她下意識便想著拒絕。
可聽到這話，容絮便瞅著阿其，不滿地嘟囔著嘴，又癟了癟。不過眨眼功夫，阿其便繳械投降，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好脾氣地道：“好，姑娘，我吃。”
容絮又看向清衍，怨懟的眼神似是在問他你也不吃嗎？
清衍寵溺地笑出聲，“姑娘，吃的。”
這會，她才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
不過片刻功夫，熱騰騰的面便端來。
容絮一個一個跟監督似的，將每一碗面推到各自的面前，見他們動筷，才心滿意足地專註於自己的那碗面條。
清水面雖是極簡單的做法，只需要些許鹽巴和香蔥，但是最考驗的便是下面條之人對時間的掌握。顯然，這個老板娘對時間的掌握已經爐火純青。
面條被煮得剛剛好，既綿軟又不失韌勁，嚼起來滿是清香。
容絮怕燙，總是喜歡將面條攪拌轉到筷子上縷成一小團，吹一吹，然後再快速地重新浸入湯中一遍，再吃。
這樣子，溫度剛好入口，又浸滿湯汁。
“老板娘，來一碗面。”
隨著話音落下，四四方方的桌子僅剩下的那一方被身穿火紅色長袍的男子坐下。隨後一把收緊的折扇放在了桌面上，在三碗面條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阿其姑娘，好久不見。”鳳衡眉眼帶笑，目光如同蜻蜓點水般落在正對方的阿其身上。卻又如同野蠻生長的雜草，只落上那麽一眼，便能夠肆意生長，瞧得人左右都不自在。
見到來人，清衍不禁握緊手中的筷子，眼神下意識地瞟向眼前的容絮。
鳳衡來這裏所為何事他不知曉，可他卻怕鳳衡是因為他的事情來這裏規勸容絮的，怕容絮因此不得不放棄他。
容絮專註吃著面，手中的筷子靈活的攪動著面條，耳朵卻偷偷地豎了起來。好奇著阿其什麽時候，同這鳳族少主如此熟稔了。
她怎地不知道。
阿其居然還有瞞她事情的時候。
只聽見筷子啪嗒一聲，重重地放在桌上，阿其擡眼看向對面之人。一雙水靈靈的圓眼帶著薄怒，似是並不喜眼前之人但又不得不同他斡旋著，“鳳衡少主當真是好大的雅興，鳳族出了那麽大的事情，你還有閑心來這魔族吃面。”
鳳族差點殺了容絮，阿其沒有稟告其他四位神尊降罪他們，便已經是手下留情了，怎地會有好臉色。
即使這件事情同鳳衡無關，阿其還是不由自主地遷怒於他。
誰要她本就不喜他。
對於阿其的態度，鳳衡也不氣惱，展開手中的折扇，在胸前搖了搖，鬢間的兩縷須發被風吹得晃動，淡然道：“天後的所作所為同我鳳族又有什麽關系。”
這t話說得在理又不在理。
天後出自鳳族，若是扯上關系便是藕斷絲連，如何都斬不斷。可若是斷絕關系，狠心將她撇開，還能搏得一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你們鳳族真是好一計金蟬脫殼，打得好算盤。”阿其因為懂其中道理，處處懟著鳳衡道。
見阿其恨不得同眼前之人掐上一架的模樣，容絮腦袋嗡嗡的。
這個鳳衡真是煩人，吃個面都不能讓人清靜。
容絮將阿其碗中的筷子拿起來，給她遞了過去，溫聲道：“阿其，再不吃面就坨了，可就不好吃了的。再說了，何必要為了無關緊要之人大動肝火的。”
這鳳衡讓她不舒坦，她便也要他不舒服。
可如何挖苦，鳳衡都根本不在意，簡直是做到了左耳進右耳出，倒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緊接著，他垂眼，將自己那碗剛上的清水面給阿其遞了過去。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道：“阿其姑娘那碗若是坨了，便吃我這碗吧。”
他似乎就是喜歡盯著阿其的模樣。
特別是阿其急紅了眼，紅通通的眼眸瞪著他的模樣。
“鳳衡，你到底要如何。”阿其被鳳衡煩得很，如今如何都忍不下去。
而鳳衡便含笑望著阿其，不知緣故。
容絮也被攪得沒有興致，略顯可惜地放下筷子。轉頭白了鳳衡一眼，眸中的怒火暗暗地翻騰著，冷聲道：“鳳衡少主今日來到底所為何事，不會來這魔界就是為了讓阿其不舒服吧。”
從容絮周身散發出來的威壓逼向鳳衡。
她是真的動怒了。
見此，鳳衡地目光才堪堪收回，掃了眼清衍，才緩緩道：“此人殺了我鳳族前任族長，神尊將這種居心叵測之人留在身邊，怕是不妥吧。”
此話一出，清衍垂在桌下的手暗暗收緊，指甲嵌入肉中似乎才能讓他鎮靜下來。他就怕鳳衡此次前來是為了此事，微弱的眸光時不時瞟向對面的容絮。
他不怕回到鳳族，被他們誣陷和折磨。
他怕的是眼前之人因此厭惡他。
可容絮知覺得鳳衡聒噪得很，只是面上表情控制得極好，“鳳衡少主，我是不相信清衍會殺了他親人的。再說了，其中緣由清衍自會同我說，就不勞煩鳳衡少主在這裏挑撥離間了。”
“挑撥離間”幾個字咬得極重。
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瞧去怪瘆人的。
顯然，容絮她就是要明目張膽地護著鳳族要殺之人。這也一如她的性子，出奇的護短。
鳳衡手中折扇一頓。
容絮此話把什麽都挑在了明面上。
他再不識趣，也知道，再說下去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咒神擺明了就是要護著那個清衍，這倒是讓他意想不到的。
在他眼中，人人都是為了利益而活著的，他甚至可以確定清衍對於這個咒神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反而更多的是累贅才來此一趟的。
卻沒有想到白跑了一趟，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若是讓清衍借神界的勢力回到的鳳族，屆時鳳族定會脫離他的掌控，這並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可顯而易見，咒神這裏他插不上手。
再說下去，局面只會越來越僵，直到沒有回旋的餘地。
勉為其難地哂笑一聲，鳳衡起身，簡單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在此打擾神尊的興致了。阿其姑娘，我們有緣再見。”
瞧見人走了，容絮終於忍不住輕笑出一聲，打量起了阿其，打趣她道：“阿其，這個鳳衡少主待你，似乎有所不同呢，這一聲聲阿其姑娘的，叫得比我還親切。”
“姑娘…”阿其不好意思地埋下腦袋。
容絮見狀笑意更濃，只不過她就怕這個鳳衡並不是好的歸宿。畢竟這種笑面虎，最擅長的便是營造出假象，誤導他人。
她更希望阿其能夠幸福。
“姑娘，方才多謝你。”清衍的眸光輕柔柔地落在容絮身上。
他的確沒有想到容絮會如此。
其實容絮早就註意到了清衍的緊張，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個木頭了，還以為自己隱藏得極好。
她溫聲道：“清衍，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瓊蓮山的那棵梧桐聖樹錯不了。那棵梧桐聖樹集蓮池的清氣而生長，若是心思歹毒之人它定然是不會接納。你能得到那棵梧桐聖樹的選擇，我便相信你並不是他們口中所有那般。”
“至於真相如何，等你想好告訴我那日我再聽，也不遲。”
*
天漸漸昏暗下來，各家各戶的花燈逐漸被點亮。行人們提著燈籠，將著剛剛落下夜色漸漸驅散。
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在白日。
魔宮中。
澤息手緊了緊，卻空無一物。他從昏睡中驚醒來，驟然起身時牽動胸膛處的傷口，刺痛感讓他鬢間滲出絲絲冷汗，也清醒了很多。
瞧清周遭，以及空無一人的床榻。
一時間讓他難以分清夢境和現實。
明明昏睡中，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那股湧動的神力，同聚魂燈中那一縷殘存的神魂中的神力一模一樣。他那時拼命的掙紮想要蘇醒，可眼皮便如同灌鉛一般，任他如何掙紮也不管用。
他不可能會認錯的。
他記得他明明握住了她的手。
可如今醒來，空蕩蕩的房間讓他心口一凜，仿佛老天爺在戲弄他一般，都在嘲笑著他再也尋不回他心中所愛。
緊鎖著眉，眼神幽寂，不禁用食指摁了摁眉心想將眉心撫平。可心口的哪處傷越撫越清晰，滿滿的落寞之情。
那一瞬間，他多想永遠活在夢境之中。
可即使是夢，他這萬年來也未曾夢到過她，她像是故意懲罰他一般，連僅存的幻想都不願意給他。
方才，是他這萬年來，頭一次…
倏地，他眉頭緊蹙，他感受到體內的寒毒已經消失殆盡，所以他的寒毒是誰解的。
剛才有人來了？
“尊上，這是咒神還回來的大氅，可要屬下丟了。”度臨見澤息醒了，捧著手中的大氅走了進來。
咒神？方才她來過…
“你說剛才有人來過，咒神？”澤息大步上前，單薄的衣衫襯得人更加削瘦，薄如紙片。緊張地握住度臨的手，眸中是一片泛著霧氣的猩紅。
度臨怔在原地，呆楞地點了點頭，吞了口口水才解釋道：“尊上您救了咒神一命，咒神心裏過意不去，便送了赤火丹，還用神力幫尊上吸收了。”
所以昏睡中，他感受到的那股神力是咒神的神力。
同阿絮的一模一樣。
他不可能認錯的。
“她現在在哪裏。”澤息急迫地問道。
此話問得度臨更是一怔，緩了好半會，才指了指外面，“紫玉派了人偷偷跟著，說他們正在始泗街。”
他不明所以。
尊上才醒來，便如同瘋魔了一般，難道方才被咒神下藥了？
得到回應，澤息只穿著裏衣便慌亂地朝屋外跑去。還是澤息反應迅速，將他給及時拉了回來，“尊上，外面天冷，尊上身上還有傷…”
聽到此話，澤息垂眼便瞧見自己滿身狼狽的模樣，的確不太妥當。
隨即換了身衣裳，瞧了瞧顏色又覺得不太合適。他記得她愛看他穿清亮的顏色，最終換了身乳白色的錦緞長袍。
度臨還是頭一次見澤息一次性換這麽多衣服，以往的他向來不在意，不知道還以為澤息是去相看的。見外面依舊冷得很，他只好將那一件狐裘大氅給澤息披了上去。
狐裘帶著女子清甜的氣息，聞得澤息一口一暖，懷中滿滿的希冀。
“尊上，你這麽急急忙忙的是去幹什麽，你身上的傷才剛有好轉…”度臨才問出半句話一擡頭就不見澤息的身影。
他只好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等澤息到始泗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掛在蒼穹之上，月輝旁是閃爍著微弱光芒的點點繁星。五顏六色的彩燈襯得整個街道絢爛無比。
望著人群川流的街道，一眼望去是數不清的人。
度臨提醒道：“尊上，你是要尋那咒神嗎？紫玉傳來消息，說他的人見咒神只是在這裏閑逛，就沒有繼續跟著了。”
他本想著，此話說出，澤息便會打道回府。畢竟這麽長的一天街道，他們要尋到何時，再說了澤息還有傷在身。
喧嚷聲就在耳旁，可對於澤息來說，已經自動將他們排斥在外，全然沒將度臨的話放在心裏。
半晌，他問了句，“夜裏，這始泗街最熱鬧的吃食店鋪是哪一家？”
度臨不知所以，思索片刻，才回應道：“夜裏最熱鬧的應當是川壺樓，聽說哪裏的廚子請的是六界一等一的，就是t為了慶祝這萬年來再次開張。傳聞，即使是辟谷多年，修為深厚之人，吃了一口那廚子做的吃食，都讚不絕口。”
“那便去川壺樓。”
*
酒樓內，燈火通明，座無虛席。
容絮走在路上便聽他們議論這川壺樓的吃食是六界數一數二，排得上名號的。中午吃了清水面，閑逛了一下午，饑腸轆轆的，便一頭紮進了這裏。
她喜歡熱鬧，便就在大堂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下雨，淋淋不盡，綿綿幽長，石板路被逐漸打濕，又是別樣的景致。
“姑娘，怎的又來吃了。不是說好了，再逛一會便回去了嗎。”阿其瞧著桌上的碗筷，還有那一道又一道精致可口的飯菜，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
容絮一共點了八道菜，五個酒樓的招牌菜，一碗湯，甚至還有兩碟點心。瞧見這些她甚至仍覺得不夠，還想再多點些，幸好阿其在一旁制止住她。
“姑娘，夠了，我們三個人，這些都已經吃不完了。”阿其無奈道。
“阿其，吃不完，我們可以帶回去嘛，正好也可以讓青梧他們嘗嘗。”
話雖說著，手上動作也分毫沒有停歇。
筷子夾著一塊紅燒肉，正咬得開心。雖說容絮愛吃，卻也挑剔，就比方說她愛吃紅燒肉，卻吃不得一點紅燒肉的肥肉部分，她只吃瘦肉部分。
一塊紅燒肉吃到最後，便厭惡地將肥肉撥到一旁。
喜惡分明。
吃了好幾塊紅燒肉後，嚼得容絮腮幫子疼，她鼓著腮幫子歇了口氣，目光正好落在窗檐在穿梭的人群。
在人群之中，有一人格外的顯眼。
一身白，連帶著面容都更加的寡白，唯一的那一抹紅還是因為太冷，鼻尖凍紅了。與周遭都是暗色系裝扮之人，全然像是兩個世界的。
舌尖在唇中翻騰，似乎是在回味剛才濃郁的香味，容絮無聲呢喃，“魔尊。”
他這麽快就醒了？
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身上不是還有傷嗎，什麽事情這麽不管不顧，拖著重傷也要出來。
算了，她瞎操什麽心，同她又有什麽幹系。
回過神來，容絮只覺得剛才吃的肉有些膩。目光落在桌上的藕湯，拿著湯勺準備舀著藕湯，清衍見容絮夠著有些吃力，順手便接過她的碗。
“阿絮…”
容絮眉心緊蹙，擡頭便瞧見了剛才窗邊行走匆忙的澤息已然出現在了酒樓之內，而如今正在他們的桌前。
他是特意來尋她的嗎？
為何…
觸碰的手瞬間頓在原地，清衍和容絮保持著交接碗的姿勢，手指的觸在某人眼中被無限的被放大。
觸碰得越久，他的臉色就更加難看。
阿絮…
她知道澤息是在喚她，可她如今聽到這個稱呼便有些反感，將碗熟稔地遞給了清衍，道了句，“多謝。”
清衍將湯舀好，遞給了容絮時，還溫聲道：“小心燙。”
完全將澤息的到來視若無睹。
還是因為澤息一直杵在那裏，濃烈的視線讓她根本無法忽視，還將她的光線都給擋住。
容絮這才無可奈地擡眼看向澤息，掀了掀眼皮，控制住心底的微怒，無奈地開口道：“魔尊，我叫容絮，不叫阿絮，還望神尊不要認錯了人。”
度臨聽到澤息喚咒神阿絮時，全身發麻，呆在了原地，視線來回地轉動，最終都不知道該落在何人身上。
等反應過來，悄咪咪地拉了拉澤息的袖擺，壓低聲在他耳邊，急聲道：“神尊，阿絮仙子同咒神長得都不一樣，她怎麽可能是阿絮仙子，只不過是名字相像了一點罷了。”
可澤息完全不聽，眸光如同釘在容絮臉上一般，瞳色深沈，如何也不肯撒開，“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嗓音帶著痛楚。
容絮長舒一口氣，想平覆內心的情緒。在她記憶中她從未同魔尊有過任何交集，所以她才會下意識認為魔尊認錯人了。她不理解他眸中翻騰的濃烈情愫，總覺得他是透過她看其他人。
光是想到這，她便能察覺到，自己心底止不住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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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 死一樣的寂靜。
無一人敢說話，各懷鬼胎，心思都雜亂成一團線球。
紫玉和度臨趕來時, 便瞧見自家尊上即使暈厥閉著雙眸, 仍舊死死地錮著身旁之人的手腕, 似是握著天地下最珍貴的寶物, 如何也不肯撒手。
這倒是同他們想的不一樣。
容絮轉動著手臂, 想從中抽開。
可澤息錮得極緊，女兒家本就生養得嬌貴，如雪般白皙細膩的肌膚被擦得生疼, 紅了大半片, 徑直從手腕處蔓延開來。
“尊上。”紫玉上前輕喚, 卻沒有任何反應。
瞧見澤息面容上覆蓋的冰霜已經消失殆盡，甚至面色都跟著紅潤起來，想來是緩解了不少。見到這般, 紫玉對待容絮的面色都有所和緩，但依舊略顯冷冰冰地板著臉，“此事多謝神尊。”
聽到此話, 容絮仿佛見到了什麽稀奇事一般，睜著亮晶晶的眼眸望著紫玉, 眸中滿是笑意, 故作戲弄道：“你方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一眨一眨的眼睛如同璀璨珠寶般奪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紫玉見狀, 變扭地轉開腦袋, 那樣亮蹭蹭的眼眸看得他心底略顯不好意思。幸好他因臉上的疤痕而帶著面具，只能瞧見回避的雙眼, 瞧不見其他的。
但眼底的那一片慌亂已然暴露一切。
容絮忍不住笑出了聲。
明明心裏變扭極了，面上還得強忍著。
度臨好心上前打破紫玉的尷尬，拍了拍紫玉的胳膊，“哎呀，紫玉護法剛才說，多謝神尊。他呢，是個面子薄的，這般話說出來已實屬不容易，神尊您讓他再說一遍，還不如殺了他呢。”
“怎地，你就是個厚臉皮的。”容絮反問一句，瞥眼看向度臨。
這人倒是個性子極好，又擅長交際的。整日同這兩人待在一塊，想來逃不了費心費力同他人解釋緩解僵局的情況，倒也是不容易。
度臨摸了摸後腦勺，憨笑一聲，也不否認也不承認。
整日同這兩人待在一塊，一個冷漠得不近人情，一個便是不愛搭理他人，免不了到處得罪人。還不是他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幫他們收拾著。
誰要他倒黴，認識了他們倆。
“小神女，我們該回去了。”阿其小步上前，催促道。
容絮點了點頭，剛準備動身，這才回想到自己的手腕依舊被澤息握住。這片刻鐘頭過去仍未見分毫松動，手腕哪處已然被他錮得有些麻木。
她抽了抽手，那人竟然握得更緊。
指尖傳來蘇蘇的涼意，冷得容絮的皮膚泛起一片雞皮疙瘩，而她的手腕就像是在他生命垂危時也要握緊的東西。
睡夢中的他，到底是夢到了什麽。
她倏地有些好奇。
就在局面僵持在此時，清衍忽地大步上前，走到容絮身旁。聲音緩緩，但一字一句又鏗鏘有力，道：“神尊，得罪了。”
他竟然直接徒手用更大的力，一根接著一根將澤息的五指扳開。阪動時，手背處的青筋凸起得格外的明晃晃，每一根手指都阪得極為艱難費力。
清衍是鐵了心要將澤息的手指扳開。
度臨這才註意到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之人。瞧清他面容之後，心中更是一驚，那只咒神冒死救回來的火鳳凰，竟然就是昔日的仙族三殿下晏然。
若晏然是火鳳凰，那便不可能是天後親生的。
怪不得天後要殺了他。
可他是如何做到，自出生便冒充成天後兒子的。
思忖間，清衍已經將澤息的手指扳開。
骨節分明的手指失去所握之物，頹然地耷拉，從床檐垂落下來。
手腕終於一松，容絮舉起手腕，轉動了好幾圈才覺得緩過來。
望著哪處嫣紅的手指印子。
她略顯失神，她忽地回想到澤息喚她的那一句，也不明白澤息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又是那一句熟稔的阿絮，如同清衍初見她時一般無二，可他們喚的到底是她，還是別人……
在神界，鮮少有人喚她阿絮，更何況是下界之人。得知她的身份，便更不可能用如此親昵的稱謂。
想得郁氣堵在心裏，腦袋倏地悶得疼，容絮下意識地蹙眉，玉指摁了摁眉心才能緩解。她覺得荒唐，如今她怎地會有這般想法。
是不是她又有何意義。
這樣子，倒顯得她格外在意，又格外小家子氣。
“怎麽了，神尊。”清衍又上前一步，熟稔地湊到容絮身旁，溫聲詢問著容絮的情況，仿佛兩人便該如此t親密一般。
容絮晃了晃腦袋，柔軟的碎發隨之晃動，擺了擺手表達自己沒事。而她也並不想在此多做逗留，想著也許是在房間裏待久了悶得慌，才容易會胡思亂想的，出去轉轉便好了。
她沖阿其道：“走吧…”
阿其點了點頭，扶著容絮離開。
剛走幾步，容絮忽地想到了什麽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床榻之上的澤息，又看向度臨，不言不語眸光依舊。之後又變出一件狐裘大氅，道：“這是你們魔尊上次不小心遺落的大氅。”
不小心遺落，像是在刻意劃清她與他之間的關系。
度臨快步上前接過大氅，擡眼便瞧見女子略顯疲倦的面容，欲言又止。直到見他們的身影離開視野之內，他的視線才落在那件狐裘大氅身上，略顯詫異的神情盯著大氅半天。
以他這麽多年對自家尊上的了解，尊上向來喜惡分明，還有著嚴重的潔癖。
以前別看澤息日日穿著墨色的衣裳，看上去是為了耐臟。實際上即使是墨色衣裳他也得準備上十件一模一樣的衣裳備著，想著弄臟的時候也有的換。
更何況，尊上還從來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怎會把自己的狐裘大氅給了他十分厭惡的咒神。他清楚地記得那日在鳳影城的客棧離開後，尊上冷著臉走了好一路，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後來收到青梧神尊的千裏傳音，讓尊上去救咒神。那一瞬間，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他可從未見過能讓尊上如此大動肝火之人。
這咒神能算頭一個。
倒也是厲害，難纏的主。
*
魔界，始泗街。
容絮一行三人並沒有急著回去。
這還不是容絮說頭悶，覺得定然是在瓊蓮山待久了才會如此的。來這魔界正好可以到處逛逛，也算是彌補上次去鳳族沒有玩得盡興之事。
阿其怎地不知容絮的心思，好歹是服侍了容絮這麽多年的人，只不過不拆穿，寵著她罷了。
此次，還有著清衍在一旁起哄。
說容絮上次沒有玩盡興是因為他，而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彌補容絮，帶她在這魔界好好玩玩。
一來二去，阿其沒有辦法，想著離澤息和魔宮遠一點就行了，便也爽快地答應了。
忽地，清衍拉住容絮的衣擺，試探地問道：“神尊，這是在魔界，人多眼雜的，若是繼續喚您神尊也太過於紮眼了。要不我還是喚你您一聲姑娘吧。”
原因，理由，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讓人無法拒絕。
容絮點了點頭，她也知魔界之人如今因為澤息的事情正在氣頭上，定然是厭惡她這個咒神極了。若是她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被認出來，還不得朝她仍爛菜葉和雞蛋呀。
光是想想，容絮就有點哆嗦，後背發涼。
長這麽大，她還從未如此丟臉過。
她可不想到時候逛街變成游街。
她破為讚賞地拍了拍清衍的肩膀，點著腦袋，昳麗地面容上笑容甜甜似蜜，“還是清衍你想得周到。那你便同阿其一樣，喚我姑娘就行了。”
清衍望著略顯失神，呆呆地點了點頭。
心口便如同被羽毛輕撫，癢癢的，卻讓人心中的暖意滿得能夠溢出來。
如今不喚神尊，喚姑娘，他想著再過幾日再想想辦法，沒準可以重新喚回阿絮，而他同她的距離也就更進一步了。
一步一步來，總是急不得的。
終歸，更進一步，更進一步，終有一天他也能走進她的心扉吧。
光是想到這，他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
因著這一萬年來魔界終日是凜冽寒冬，外面天寒地凍的，魔族之人大都不愛出門。如今魔界一派冰雪消融萬物覆蘇之景，被悶了萬年之久，魔族之人紛紛卯足了勁跑了外面去玩。
而今日又正好天空格外的晴朗，萬裏無雲，空氣都變得格外的新鮮。又正好是下午未時，睡午覺睡醒了正好出來逛逛，曬曬太陽，驅驅這萬年來的黴氣。
這不，始泗街的街邊隨處可見的都是叫賣的小販，有賣珠寶的，有賣兵器的，甚至還有賣吃食的，滿滿的煙火氣息。
一家幾口人成群結隊的出來游逛，本就不大的街道如今是人擠人。魔族之人向來隨性，沒有那麽多規矩束縛，一眼望去都是稀奇古怪的腦袋。
有牛頭，馬面，吐著蛇信子蛇腦袋，有的腦袋連容絮都未曾見過。
當真是稀奇。
穿出始泗街，便是魔界最大的集貿市場，人人都習慣稱它為“黑市”。裏面販賣之物都是用不尋常手段獲得的東西，而且個個都是些稀罕寶貝，不再是尋常生活所需的吃食。
可這兩個地方雖交接在一塊，逛的人群也各不相同，一邊常是窮兇極惡之徒，一邊又常是安穩度日之人，卻極為有秩序的互不幹擾。
倒是呈現出詭異巧妙的安定。
不過顯然，容絮的註意力全然在吃食上。
他們旁邊的鋪子是個賣清水面的，一個精明的婦人經營著，生意極好，鋪子裏幾乎快要坐滿了。
她腰間系著圍裙，手中的活就沒有停歇過，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抹桌，又是下面條盛面條的，不慌不忙，每一件都做得極為幹凈利索。
容絮瞧著她撈面條，細長柔軟的面條靈動的晃動著，熱乎乎的熱死便騰騰的冒起，撲面而來的便是芬香四溢的香味。
她看得眼饞，走不動道。
“老板，來兩碗面條。”阿其道。
她早就猜到了容絮的心思。
“不對，老板，是三碗，阿其你也吃。”
容絮甜滋滋地沖阿其一笑，一雙水眸彎成一輪明亮的月牙。也不等阿其反應，提著裙擺便走進鋪子，尋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了下去。
“姑娘，我不餓。”阿其想著拒絕，修煉之人都已學會辟谷，再者修煉講究的就是修身養性。像這種吃食之物都鮮少沾染，她下意識便想著拒絕。
可聽到這話，容絮便瞅著阿其，不滿地嘟囔著嘴，又癟了癟。不過眨眼功夫，阿其便繳械投降，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好脾氣地道：“好，姑娘，我吃。”
容絮又看向清衍，怨懟的眼神似是在問他你也不吃嗎？
清衍寵溺地笑出聲，“姑娘，吃的。”
這會，她才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
不過片刻功夫，熱騰騰的面便端來。
容絮一個一個跟監督似的，將每一碗面推到各自的面前，見他們動筷，才心滿意足地專註於自己的那碗面條。
清水面雖是極簡單的做法，只需要些許鹽巴和香蔥，但是最考驗的便是下面條之人對時間的掌握。顯然，這個老板娘對時間的掌握已經爐火純青。
面條被煮得剛剛好，既綿軟又不失韌勁，嚼起來滿是清香。
容絮怕燙，總是喜歡將面條攪拌轉到筷子上縷成一小團，吹一吹，然後再快速地重新浸入湯中一遍，再吃。
這樣子，溫度剛好入口，又浸滿湯汁。
“老板娘，來一碗面。”
隨著話音落下，四四方方的桌子僅剩下的那一方被身穿火紅色長袍的男子坐下。隨後一把收緊的折扇放在了桌面上，在三碗面條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阿其姑娘，好久不見。”鳳衡眉眼帶笑，目光如同蜻蜓點水般落在正對方的阿其身上。卻又如同野蠻生長的雜草，只落上那麽一眼，便能夠肆意生長，瞧得人左右都不自在。
見到來人，清衍不禁握緊手中的筷子，眼神下意識地瞟向眼前的容絮。
鳳衡來這裏所為何事他不知曉，可他卻怕鳳衡是因為他的事情來這裏規勸容絮的，怕容絮因此不得不放棄他。
容絮專註吃著面，手中的筷子靈活的攪動著面條，耳朵卻偷偷地豎了起來。好奇著阿其什麽時候，同這鳳族少主如此熟稔了。
她怎地不知道。
阿其居然還有瞞她事情的時候。
只聽見筷子啪嗒一聲，重重地放在桌上，阿其擡眼看向對面之人。一雙水靈靈的圓眼帶著薄怒，似是並不喜眼前之人但又不得不同他斡旋著，“鳳衡少主當真是好大的雅興，鳳族出了那麽大的事情，你還有閑心來這魔族吃面。”
鳳族差點殺了容絮，阿其沒有稟告其他四位神尊降罪他們，便已經是手下留情了，怎地會有好臉色。
即使這件事情同鳳衡無關，阿其還是不由自主地遷怒於他。
誰要她本就不喜他。
對於阿其的態度，鳳衡也不氣惱，展開手中的折扇，在胸前搖了搖，鬢間的兩縷須發被風吹得晃動，淡然道：“天後的所作所為同我鳳族又有什麽關系。”
這t話說得在理又不在理。
天後出自鳳族，若是扯上關系便是藕斷絲連，如何都斬不斷。可若是斷絕關系，狠心將她撇開，還能搏得一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你們鳳族真是好一計金蟬脫殼，打得好算盤。”阿其因為懂其中道理，處處懟著鳳衡道。
見阿其恨不得同眼前之人掐上一架的模樣，容絮腦袋嗡嗡的。
這個鳳衡真是煩人，吃個面都不能讓人清靜。
容絮將阿其碗中的筷子拿起來，給她遞了過去，溫聲道：“阿其，再不吃面就坨了，可就不好吃了的。再說了，何必要為了無關緊要之人大動肝火的。”
這鳳衡讓她不舒坦，她便也要他不舒服。
可如何挖苦，鳳衡都根本不在意，簡直是做到了左耳進右耳出，倒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緊接著，他垂眼，將自己那碗剛上的清水面給阿其遞了過去。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道：“阿其姑娘那碗若是坨了，便吃我這碗吧。”
他似乎就是喜歡盯著阿其的模樣。
特別是阿其急紅了眼，紅通通的眼眸瞪著他的模樣。
“鳳衡，你到底要如何。”阿其被鳳衡煩得很，如今如何都忍不下去。
而鳳衡便含笑望著阿其，不知緣故。
容絮也被攪得沒有興致，略顯可惜地放下筷子。轉頭白了鳳衡一眼，眸中的怒火暗暗地翻騰著，冷聲道：“鳳衡少主今日來到底所為何事，不會來這魔界就是為了讓阿其不舒服吧。”
從容絮周身散發出來的威壓逼向鳳衡。
她是真的動怒了。
見此，鳳衡地目光才堪堪收回，掃了眼清衍，才緩緩道：“此人殺了我鳳族前任族長，神尊將這種居心叵測之人留在身邊，怕是不妥吧。”
此話一出，清衍垂在桌下的手暗暗收緊，指甲嵌入肉中似乎才能讓他鎮靜下來。他就怕鳳衡此次前來是為了此事，微弱的眸光時不時瞟向對面的容絮。
他不怕回到鳳族，被他們誣陷和折磨。
他怕的是眼前之人因此厭惡他。
可容絮知覺得鳳衡聒噪得很，只是面上表情控制得極好，“鳳衡少主，我是不相信清衍會殺了他親人的。再說了，其中緣由清衍自會同我說，就不勞煩鳳衡少主在這裏挑撥離間了。”
“挑撥離間”幾個字咬得極重。
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瞧去怪瘆人的。
顯然，容絮她就是要明目張膽地護著鳳族要殺之人。這也一如她的性子，出奇的護短。
鳳衡手中折扇一頓。
容絮此話把什麽都挑在了明面上。
他再不識趣，也知道，再說下去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咒神擺明了就是要護著那個清衍，這倒是讓他意想不到的。
在他眼中，人人都是為了利益而活著的，他甚至可以確定清衍對於這個咒神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反而更多的是累贅才來此一趟的。
卻沒有想到白跑了一趟，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若是讓清衍借神界的勢力回到的鳳族，屆時鳳族定會脫離他的掌控，這並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可顯而易見，咒神這裏他插不上手。
再說下去，局面只會越來越僵，直到沒有回旋的餘地。
勉為其難地哂笑一聲，鳳衡起身，簡單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在此打擾神尊的興致了。阿其姑娘，我們有緣再見。”
瞧見人走了，容絮終於忍不住輕笑出一聲，打量起了阿其，打趣她道：“阿其，這個鳳衡少主待你，似乎有所不同呢，這一聲聲阿其姑娘的，叫得比我還親切。”
“姑娘…”阿其不好意思地埋下腦袋。
容絮見狀笑意更濃，只不過她就怕這個鳳衡並不是好的歸宿。畢竟這種笑面虎，最擅長的便是營造出假象，誤導他人。
她更希望阿其能夠幸福。
“姑娘，方才多謝你。”清衍的眸光輕柔柔地落在容絮身上。
他的確沒有想到容絮會如此。
其實容絮早就註意到了清衍的緊張，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個木頭了，還以為自己隱藏得極好。
她溫聲道：“清衍，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瓊蓮山的那棵梧桐聖樹錯不了。那棵梧桐聖樹集蓮池的清氣而生長，若是心思歹毒之人它定然是不會接納。你能得到那棵梧桐聖樹的選擇，我便相信你並不是他們口中所有那般。”
“至於真相如何，等你想好告訴我那日我再聽，也不遲。”
*
天漸漸昏暗下來，各家各戶的花燈逐漸被點亮。行人們提著燈籠，將著剛剛落下夜色漸漸驅散。
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在白日。
魔宮中。
澤息手緊了緊，卻空無一物。他從昏睡中驚醒來，驟然起身時牽動胸膛處的傷口，刺痛感讓他鬢間滲出絲絲冷汗，也清醒了很多。
瞧清周遭，以及空無一人的床榻。
一時間讓他難以分清夢境和現實。
明明昏睡中，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那股湧動的神力，同聚魂燈中那一縷殘存的神魂中的神力一模一樣。他那時拼命的掙紮想要蘇醒，可眼皮便如同灌鉛一般，任他如何掙紮也不管用。
他不可能會認錯的。
他記得他明明握住了她的手。
可如今醒來，空蕩蕩的房間讓他心口一凜，仿佛老天爺在戲弄他一般，都在嘲笑著他再也尋不回他心中所愛。
緊鎖著眉，眼神幽寂，不禁用食指摁了摁眉心想將眉心撫平。可心口的哪處傷越撫越清晰，滿滿的落寞之情。
那一瞬間，他多想永遠活在夢境之中。
可即使是夢，他這萬年來也未曾夢到過她，她像是故意懲罰他一般，連僅存的幻想都不願意給他。
方才，是他這萬年來，頭一次…
倏地，他眉頭緊蹙，他感受到體內的寒毒已經消失殆盡，所以他的寒毒是誰解的。
剛才有人來了？
“尊上，這是咒神還回來的大氅，可要屬下丟了。”度臨見澤息醒了，捧著手中的大氅走了進來。
咒神？方才她來過…
“你說剛才有人來過，咒神？”澤息大步上前，單薄的衣衫襯得人更加削瘦，薄如紙片。緊張地握住度臨的手，眸中是一片泛著霧氣的猩紅。
度臨怔在原地，呆楞地點了點頭，吞了口口水才解釋道：“尊上您救了咒神一命，咒神心裏過意不去，便送了赤火丹，還用神力幫尊上吸收了。”
所以昏睡中，他感受到的那股神力是咒神的神力。
同阿絮的一模一樣。
他不可能認錯的。
“她現在在哪裏。”澤息急迫地問道。
此話問得度臨更是一怔，緩了好半會，才指了指外面，“紫玉派了人偷偷跟著，說他們正在始泗街。”
他不明所以。
尊上才醒來，便如同瘋魔了一般，難道方才被咒神下藥了？
得到回應，澤息只穿著裏衣便慌亂地朝屋外跑去。還是澤息反應迅速，將他給及時拉了回來，“尊上，外面天冷，尊上身上還有傷…”
聽到此話，澤息垂眼便瞧見自己滿身狼狽的模樣，的確不太妥當。
隨即換了身衣裳，瞧了瞧顏色又覺得不太合適。他記得她愛看他穿清亮的顏色，最終換了身乳白色的錦緞長袍。
度臨還是頭一次見澤息一次性換這麽多衣服，以往的他向來不在意，不知道還以為澤息是去相看的。見外面依舊冷得很，他只好將那一件狐裘大氅給澤息披了上去。
狐裘帶著女子清甜的氣息，聞得澤息一口一暖，懷中滿滿的希冀。
“尊上，你這麽急急忙忙的是去幹什麽，你身上的傷才剛有好轉…”度臨才問出半句話一擡頭就不見澤息的身影。
他只好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等澤息到始泗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掛在蒼穹之上，月輝旁是閃爍著微弱光芒的點點繁星。五顏六色的彩燈襯得整個街道絢爛無比。
望著人群川流的街道，一眼望去是數不清的人。
度臨提醒道：“尊上，你是要尋那咒神嗎？紫玉傳來消息，說他的人見咒神只是在這裏閑逛，就沒有繼續跟著了。”
他本想著，此話說出，澤息便會打道回府。畢竟這麽長的一天街道，他們要尋到何時，再說了澤息還有傷在身。
喧嚷聲就在耳旁，可對於澤息來說，已經自動將他們排斥在外，全然沒將度臨的話放在心裏。
半晌，他問了句，“夜裏，這始泗街最熱鬧的吃食店鋪是哪一家？”
度臨不知所以，思索片刻，才回應道：“夜裏最熱鬧的應當是川壺樓，聽說哪裏的廚子請的是六界一等一的，就是t為了慶祝這萬年來再次開張。傳聞，即使是辟谷多年，修為深厚之人，吃了一口那廚子做的吃食，都讚不絕口。”
“那便去川壺樓。”
*
酒樓內，燈火通明，座無虛席。
容絮走在路上便聽他們議論這川壺樓的吃食是六界數一數二，排得上名號的。中午吃了清水面，閑逛了一下午，饑腸轆轆的，便一頭紮進了這裏。
她喜歡熱鬧，便就在大堂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下雨，淋淋不盡，綿綿幽長，石板路被逐漸打濕，又是別樣的景致。
“姑娘，怎的又來吃了。不是說好了，再逛一會便回去了嗎。”阿其瞧著桌上的碗筷，還有那一道又一道精致可口的飯菜，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
容絮一共點了八道菜，五個酒樓的招牌菜，一碗湯，甚至還有兩碟點心。瞧見這些她甚至仍覺得不夠，還想再多點些，幸好阿其在一旁制止住她。
“姑娘，夠了，我們三個人，這些都已經吃不完了。”阿其無奈道。
“阿其，吃不完，我們可以帶回去嘛，正好也可以讓青梧他們嘗嘗。”
話雖說著，手上動作也分毫沒有停歇。
筷子夾著一塊紅燒肉，正咬得開心。雖說容絮愛吃，卻也挑剔，就比方說她愛吃紅燒肉，卻吃不得一點紅燒肉的肥肉部分，她只吃瘦肉部分。
一塊紅燒肉吃到最後，便厭惡地將肥肉撥到一旁。
喜惡分明。
吃了好幾塊紅燒肉後，嚼得容絮腮幫子疼，她鼓著腮幫子歇了口氣，目光正好落在窗檐在穿梭的人群。
在人群之中，有一人格外的顯眼。
一身白，連帶著面容都更加的寡白，唯一的那一抹紅還是因為太冷，鼻尖凍紅了。與周遭都是暗色系裝扮之人，全然像是兩個世界的。
舌尖在唇中翻騰，似乎是在回味剛才濃郁的香味，容絮無聲呢喃，“魔尊。”
他這麽快就醒了？
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身上不是還有傷嗎，什麽事情這麽不管不顧，拖著重傷也要出來。
算了，她瞎操什麽心，同她又有什麽幹系。
回過神來，容絮只覺得剛才吃的肉有些膩。目光落在桌上的藕湯，拿著湯勺準備舀著藕湯，清衍見容絮夠著有些吃力，順手便接過她的碗。
“阿絮…”
容絮眉心緊蹙，擡頭便瞧見了剛才窗邊行走匆忙的澤息已然出現在了酒樓之內，而如今正在他們的桌前。
他是特意來尋她的嗎？
為何…
觸碰的手瞬間頓在原地，清衍和容絮保持著交接碗的姿勢，手指的觸在某人眼中被無限的被放大。
觸碰得越久，他的臉色就更加難看。
阿絮…
她知道澤息是在喚她，可她如今聽到這個稱呼便有些反感，將碗熟稔地遞給了清衍，道了句，“多謝。”
清衍將湯舀好，遞給了容絮時，還溫聲道：“小心燙。”
完全將澤息的到來視若無睹。
還是因為澤息一直杵在那裏，濃烈的視線讓她根本無法忽視，還將她的光線都給擋住。
容絮這才無可奈地擡眼看向澤息，掀了掀眼皮，控制住心底的微怒，無奈地開口道：“魔尊，我叫容絮，不叫阿絮，還望神尊不要認錯了人。”
度臨聽到澤息喚咒神阿絮時，全身發麻，呆在了原地，視線來回地轉動，最終都不知道該落在何人身上。
等反應過來，悄咪咪地拉了拉澤息的袖擺，壓低聲在他耳邊，急聲道：“神尊，阿絮仙子同咒神長得都不一樣，她怎麽可能是阿絮仙子，只不過是名字相像了一點罷了。”
可澤息完全不聽，眸光如同釘在容絮臉上一般，瞳色深沈，如何也不肯撒開，“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嗓音帶著痛楚。
容絮長舒一口氣，想平覆內心的情緒。在她記憶中她從未同魔尊有過任何交集，所以她才會下意識認為魔尊認錯人了。她不理解他眸中翻騰的濃烈情愫，總覺得他是透過她看其他人。
光是想到這，她便能察覺到，自己心底止不住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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